这两只碗里都堆满了廉价的水果罐头，一股子糖精味道，闻起来都不清爽。俞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面前的碗往张秋妹面前推了推。张秋妹一坐下便端起沙拉碗吃得如同风卷残云一般，两三分钟后她抬起眼睛：“俞老师？”俞辉勉强笑了笑：“你多吃点，女孩子都喜欢吃甜品。”张秋妹的眼睛笑弯了，她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疼她。让俞辉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顿饭他吃得居然非常开心——因为张秋妹吃到一半，忽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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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再约吧，俞辉提出去一家牛排店吃饭——那是在女儿周日上舞蹈课的商场角落里他无意间看到的店铺。
上网查询后，俞辉认为这是一家能够满足自己所有要求的餐馆：一，有包间；二：包间也可以使用团购券；三，菜单上价格虚高，一份牛排套餐标价 399 元，团购同款只要 99 元，还附赠两杯红酒；四，难吃，所以生意很差，又处于商场角落里，基本没有什么人会路过。
还有比这更适合的地方吗？
俞辉沾沾自喜，趁着办公室里没有人，他用单位电话打过去预定了包间，并且询问是否可以直接在店里以现金的方式购买团购套餐，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心里更为得意了。
虽然说他不认为妻子会查看他的手机，但是能够用现金的情况下为什么不用？连预订电话都是用的座机，这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感觉真好。
自己是生不逢时啊，不然这样缜密的思维，在战乱时代岂不是天生的卧底胚子？好男儿勤恳细致精明谨慎，到了最后关头却也坦然而出，为国捐躯，不负此生多么痛快。
俞辉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第二天中午，他提前二十分钟去了这家牛排馆，进了预订的包间后，先用现金购买了两份牛排套餐，让店家做好了便直接上菜。
十五分钟后，一脸兴奋的张秋妹穿着第一次投稿时的那条蕾丝花裙子来了。她黄瘦的脸上闪着难以掩饰地激动和期待。
就是这样一个乡下女孩子，就算她挽着自己走在街上，十几二十岁的年龄差也不见得能为自己增添多少光彩。俞辉暗叹一口气，不如人，真的是他们俩都不如人。
俞辉仍是绅士地双手捧起一本厚重精美的菜单，准备放到张秋妹面前。
不承想，他那缺乏锻炼的手臂无法运用自如，笨重的菜谱落在桌上时发出了响声。
俞辉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点了两套招牌牛排，你看看要加什么。”
满心欢喜的张秋妹没有注意到这“砰”的一声，她打开菜谱，朝圣般一个字一个字轻轻读了起来。
粗鄙啊，俞辉真看不上张秋妹这副不学无术的样子，默读都不会吗？平时不看书的吗？而且，字头字尾里夹着那么多的乡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幸好此时包间里没有服务员，不然俞辉臊也臊死了。
任谁都看得出他俩的年龄差，稍微有点社会经验的——比如说他那一班喝了酒挥斥方遒的大学同学，绝对能一眼看出事情的本质，这分明是俞辉吸引不到年龄相当的优质女性，只好在低龄少见识的乡下女孩子中捡一个。
别的男人拥红偎翠，多么风光，羡煞旁人，自己倒好，找个张秋妹这样的乡下妹。
其实真是不找还好，面子还周全些——干脆没有这些花花事，人家可能还以为他本性正直，忠于家庭；找这么个玩意儿，人人都知道他这是有贼心没本事。
习惯性物化女性的俞辉也是在此刻才意识到，单纯的年龄差本身并不会天然增加男性的面子，真正能给男性增光添彩的终究还是女伴的素质，跟张秋妹在一起则没有这项功能。
他甚至暗暗下了决心，这是最后一次跟张秋妹出来，以后不搭理她了，她的稿子也难改，让她自己去想办法吧。
张秋妹好不容易念完一面，俞辉赶紧打断她：“你想加点什么菜？”
他拿着十五分钟前服务员打给他的单子放到张秋妹面前：“这是我点的招牌牛排套餐，前菜、面包、开胃红酒、牛排和甜品都有，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张秋妹接过那张没有写实际价格的黑白单子，又开始轻轻念了起来。
俞辉气得快要笑出来，他紧紧抿住嘴唇，掏出手机来，随意翻看了一下，又放下。
张秋妹念完单子，连声说：“够了，真的够了，不用再加菜了。”
俞辉按了一下桌边的按钮，服务员带着两个玻璃大碗进来，放在桌上：“这是你们的沙拉碗。”
俞辉没有接话，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先按照招牌牛排套餐上菜吧，等会再加其他的。”
服务员点点头，捧着精装菜单出去了。
俞辉淡淡地对张秋妹说：“这里的水果和蔬菜是自助的，你拿着这两个碗去盛吧，想吃多少就放多少，只能去一次。”他事先已经查过攻略，知道这家小馆子在学好多年前的必胜客套路。
他指了指包间门口：“出了门口往右就是了。”
张秋妹有点懵，她依言拿起两个玻璃碗往门口走去。
出了包间门，右手边果然是一个吧台，上面有一些切片的哈密瓜、西瓜、圣女果、黄瓜，还有一些青菜，角落的透明冰柜里有一大桶冰激凌。
张秋妹不放心，又一次跟服务员确认了取餐规则后，犯了难。
她想多拿点这些水果，尤其是那些凤梨和黄桃，颜色鲜艳诱人，她几乎没有吃过。
可是，她又想表现得矜持、自重，想要展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姿态来。
她不是为了吃饭而跟这个男人约会的，她是为了“爱情”呀。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说服了自己——当然要多拿一点，小吃货的人设也很可爱呀，再说，这是展现自己贤惠能干的时候。
何况，她又不了解俞老师，怎么知道人家喜欢吃什么嘛，为了体现她的细心周到熨帖，当然是要都拿一些。
张秋妹放下一只碗，细心地把黄桃和凤梨一层层加上去，一直到高高地堆起来，才放下它，又开始为另外一只碗装盘。
最后，她舀了两大勺冰激凌，堆到已经挤都挤不下的碗里，端进了包间。
俞辉本来不想起身迎接她的，但是看到冰激凌已经流到她的手上，着实狼狈，只得起身接了过来。
这两只碗里都堆满了廉价的水果罐头，一股子糖精味道，闻起来都不清爽。
俞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面前的碗往张秋妹面前推了推。
张秋妹一坐下便端起沙拉碗吃得如同风卷残云一般，两三分钟后她抬起眼睛：“俞老师？”
俞辉勉强笑了笑：“你多吃点，女孩子都喜欢吃甜品。”
张秋妹的眼睛笑弯了，她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疼她。
让俞辉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顿饭他吃得居然非常开心——因为张秋妹吃到一半，忽然哭了。
俞辉的嘴角忍不住噙起笑意，他想起《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吻赵敏，结果赵敏满脸通红，晕了过去。张无忌料知无妨，心中却又加深了一层感激，突然想到：“芷若待我，哪有这般好。”
罗绛只晓得工作，回到家只顾休息，真是疏忽他太久了啊。而且，如果请她来这种不上档次的小牛排馆子，她真未必肯赏光，来了也一定是拉着个脸，就像之前去看望同事家妻妹的阑尾炎一样。
一想到许主任那件事，俞辉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张秋妹恰在此时止住眼泪，诚诚恳恳地向他道谢：“俞老师，真的，您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俞辉想，不是餐前那一杯开胃红酒引起的吧？那东西甜甜的，入口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难道是店家自己勾兑的酒精，没有算好比例导致面前这个乡下柴火妞一饮即醉？
张秋妹见俞辉不语，生怕他不信，越发地要往下说：“俞老师，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我是个乡下来的单纯姑娘，从来没有对男人动过心，像您这样的气质派头，我从前做梦都梦不到。”
这种生硬的恭维其实正如她写的文章，做作而不真诚，但俞辉倒不觉得肉麻，他反而在心中暗怪这姑娘太含蓄了。
俞辉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秋妹。
张秋妹低了一下头，继续“表白”：“俞老师，我对您没有别的想法，我也不图您什么，就是单纯地崇拜您，见了你，我就像一朵花，低到了尘埃里。”
俞辉没有皱眉，尽管他知道面前这姑娘把这句话引用错了，张爱玲不是将自己比作一朵花，而是说自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花”指的是欢喜的心情，而并非自己。
但是他仍不做声，张秋妹讲得再离谱都没关系，她的年纪轻，并不显得世故和油腻。
只要她恭维的对象是自己，他就讨厌不起来。
张秋妹见俞辉始终不出声，嗫嚅道：“俞老师，明年夏天我就大三毕业了，你能亲我一下吗？”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逻辑关联吗？但是俞辉放弃了对她的指教，他只是端坐着。
果然张秋妹站起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俞辉抿了抿嘴唇，温和地道：“秋妹，你知道的，我有妻子，她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外科医生之一。她……她也非常崇拜我，离婚的话她会活不下去的，那样孩子就没有妈妈了。我……我不能辜负你，你还年轻，太美好了，我不忍心，真的。”平时他在心里怎样夸张地嫌弃妻子都行，在外人面前，他还是知道要尽全力夸奖她的，不是为了妻子的面子，而是为了给自己增光添彩。
打断他呓语的是张秋妹的拥抱，俞辉环抱着她，佩服自己料事如神，选择了有包间的馆子。
他闻着她三天没洗的头发，骗自己说这不是汗味和油腻气，而是乳臭未干的“乳臭”。
正式警告完毕，可以为所欲为了。俞辉忽然理解了许多渣男的“不装单身、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大法，那是前人的智慧所在啊。
两个人在情浓意切地对视中自以为优雅地吃完了牛排、甜点，张秋妹又把餐前面包打包准备带回寝室。
整个晚上，这个举动最让俞辉心动，只有此刻，他对她才有一点怜惜，这个青春的、无力的、眼皮子浅的她。
他甚至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只写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从来不写现实生活的打工。
不单是因为虚荣，更多的是年轻的她还无力面对生活的残酷。
张秋妹写得好或者不好先不说，也许写作这件事就是她逃避现实的唯一港湾。
突然想起来在哪看到的一句话：我当然不想跟你分开，否则为什么要出轨？！当这男的想从婚外弥补婚内的不足，说明他对婚姻基本满意，否则，他想的就是离婚！
男主心里其实很清楚，优秀的老婆确实给他带来了荣耀，即使她什么也不做。 他什么都没有，这一点面子他是万万舍不下的，问就是为了女儿，绝对不能离婚。 许多菟丝花女性也身处这种境况下。 女性真的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处境。经济要独立，精神世界也要丰富，人才会生活得相对惬意自在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