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绛点了点头，像平时查房一样扫视了病人一眼，又看了看站在床边的许副主任夫妇，直接说了声：“好的，再见。”抬脚便往外走。许副主任的一句“请你帮我们问问护士，我妻妹伤口一直有点痛要不要吃点药”都没来得及说，罗绛已经出了病房门。一百三十几斤的她虽不柔弱，到底不是铁人，她是真的太累了。俞辉两只手握着许副主任的手，又连声嘱咐了几句，才倒退着离开病房。他的心一直往下沉，许副主任是个小气的人，他老婆更是嘴碎，差不多是他们单位有名的八婆了，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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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母过世两个多月后，俞辉正在家边擦窗子边琢磨着等会怎么写出令人眼睛一亮的文案，数学系副主任兼邻居许老师打来了电话。
这是一个星期三的中午，许副主任的妻妹突发阑尾炎。
许副主任和他老婆两个人把这姑娘送到第一医院时，入院很顺利，手术指征也有，院方都已经开始有序准备手术了。
许副主任想着同事兼邻居俞辉的妻子罗医生就在这家医院上班，不算外人，便在老婆的强烈建议下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俞辉也没敢怠慢，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就换鞋跑出去了。挂上许副主任的手机后他就开始拨打妻子的电话。
当时罗绛在手术室里做手术，根本联系不上，俞辉便直接去医院找人。
一口气跑到了病房，俞辉额上的汗还没干。
许副主任全家当然是很感动的，俞辉也没含糊，他直接找到了妻子科室的吴主任，请求帮忙。
病人都已经入院了，手术也是一个小手术，但吴主任还是看在罗绛的份上给足了俞辉面子，跟着俞辉来到病房看了看，又当着许副主任夫妇的面说了几句场面话：“家属请放心，我们会让最好的外科医生来做手术的。”
许副主任两口子连声称谢，看着俞辉的眼光中有说不出的感激。
俞辉深觉自己做事周到殷勤，妻子的科室主任又事事行方便，心中的积郁似乎都散开了，由衷感到高兴。
九个小时后罗绛才从她自己的手术室里出来，回到科室后一边听值班医生告诉了这件事，一边回复丈夫的电话，语气疲惫而冷淡：“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同事亲戚的手术都做完了。”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但俞辉又一次从家里跑来医院，硬拉着妻子去病房看望。
罗绛只是抿了抿嘴，并没有反对。
到了病房，俞辉满面笑容地放下临时在医院门口买的简易果篮，还没来得及回应许副主任一家的客套话，罗绛已经淡淡地开口了。她从疲倦下垂的嘴角中挤出笑容：“都挺好啊？”简简单单四个字，连病人的姓氏称呼都不带一个，可见她是根本没有心思听人家姑娘姓张还是姓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中的人特别娇气敏感，总之这位刚刚手术后的姑娘觉得受到了冷遇，跟她的姐姐当场就嘀咕了起来。
罗绛又默然站了十几秒，忽然打起哈欠来。
许副主任忙笑：“罗医生手术辛苦了，要不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们这里都挺好……”
罗绛点了点头，像平时查房一样扫视了病人一眼，又看了看站在床边的许副主任夫妇，直接说了声：“好的，再见。”抬脚便往外走。
许副主任的一句“请你帮我们问问护士，我妻妹伤口一直有点痛要不要吃点药”都没来得及说，罗绛已经出了病房门。
一百三十几斤的她虽不柔弱，到底不是铁人，她是真的太累了。
俞辉两只手握着许副主任的手，又连声嘱咐了几句，才倒退着离开病房。
他的心一直往下沉，许副主任是个小气的人，他老婆更是嘴碎，差不多是他们单位有名的八婆了，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本想着这一回帮了他们家，能得到一些好评和感谢，也算是在不待见他的单位里稍微扬眉吐气一点，结果妻子又搞砸了。
俞辉恨自己没魄力，他不敢将妻子喊回病房，他怕妻子不肯回来，甚至说出一些让他在同事面前更加无地自容的蠢话来。
就像俞辉所预想的那样，从此这位许副主任便不大搭理俞辉了，嫌他的外科医生妻子太傲娇，忙是帮了，不甘不愿的，像谁都欠着她人情似的。
偏偏许副主任全家连同那位娇弱的妻妹都住在他们家隔壁的宿舍楼里，出来进去三不五时就会遇见。许副主任还好，勉强口里“嗯”一声算是回应了他的招呼，他妻子和妻妹两个人便没有他那般圆滑，正眼都不看向俞辉，只撇撇嘴，无声地擦肩而过。
俞辉也只能尴尬地放下挥起的手，百口莫辩。
更令他难受的是，这件糟心事过去才一个月，许副主任就升了上去，成为了数学系的主任。
他们见面的次数忽然变少，偶尔碰见，许主任眼睛仍是冷冷的，嘴巴倒又似笑非笑地咧一咧，这几分客气与生疏着实让俞辉难受。
没有编制的边缘人物俞辉此时才回味过来为什么许副主任在医院面对罗绛的冷淡时似乎带着三分矜持以及“等着瞧”的讥诮。
没什么好说的，是他俞辉人微言轻，根本没有提前获得重要信息的渠道，没能在人家发达之前的最后一刻顺利巴结成功。
许夫人也没闲着，她一边到处假做谦虚地受着恭喜和逢迎，一边把这件受了冷脸的小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几遍。
这些话很快就传遍了学校，而且在跟红顶白的人们口里衍生出许多版本出来——他们有说俞辉怕老婆的，也有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两口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实际上都冷漠无情，一路货。
唯一还跟他们家保持密切来往的是家对门的邻居兼同事，中文系的杜主任。
没办法，门对门住了这么多年，到了夏天两家人都习惯敞开着大门通风透气。只关着一层纱门，里面人影移动都能看见几分，孩子奔跑哭泣声相闻。
俞家的女儿声笙又跟对方家里的二胎女儿榕榕年龄接近，时常一起上学一起玩。俞母过世时俞辉两口子忙不过来，还让声笙跟榕榕一起住了两个晚上。杜主任的夫人办了内退在家，很少出门，性子迟慢温吞，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朴素且不多话的罗绛倒颇有好感。
两位内向的女主人有时候见了面，除了聊聊天气之外，还说几句家常闲话，算半个朋友，比杜主任和俞辉的关系还要亲近几分。
经过贤母病逝和除杜主任一家外其他同事冷眼的俞辉对自己的妻子更不满了，你能干你跋扈，你真是个大牛也行啊。你有本事去省会里主刀啊，有本事去当院长啊，我天天给你洗脚都情愿。
你又只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不是应该再贴上十分的热情吗？没错，阑尾炎是个小手术，但如果是大手术人家会去你们医院做吗？不都得去省会啊？轮得上你帮忙吗？
人情世故中那许多精微奥妙之处你不懂就算了，去病房里探望时把嘴巴咧大点，笑开点你也不会吗？
俞辉恨得牙痒痒的，连 App 上宠爱妻女的账号都停更了一周——怀揣着这许多敢怒不敢言的不满却要不断树立宠溺妻子的形象，他真怕自己会精神分裂。
奇就奇在这里，罗绛对人情世故完全不通，职务没有升上去是应该的，可是她的职称晋升倒是很顺利，比其他同履历的同事还要早那么两三年。
省里举办技能比武什么的，她居然还是本地本院的带队老师，板着脸上台，身后一群年轻医生。
在当地的医疗卫生公众号上，罗绛有时候还有一席之地，获得过一些诸如“本地十佳医生”的荣誉。
有一本医科方面的小杂志还对她做过一次电话专访，不知道是不是实在没什么人愿意接受这一访谈，那记者回去竟然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多字。
无论是讲课还是获奖，应该都是要发不少钱的吧？可是罗绛几乎一毛不拔，除了每个月对等地出着家用，没有额外给过俞辉一分钱，甚至没有给他买过一件衣服一双鞋。
女儿早已长大，不需要奶粉也不需要尿不湿这一类开支了，妻子却顺势关上她自己的钱包，心安理得地在这个家里只吃不做，不再额外付出。
她不仅在婆婆在世时除了叫声“妈”没说过任何甜言蜜语，也从不考虑丈夫的感受，更不会在意丈夫在学校同事之间的面子——偶尔有同事路上遇见俞辉夫妇，问一声“罗医生我最近咳嗽很厉害”或者是“小罗啊，我这个膝盖根本没法下楼梯了”，罗绛总是冷淡地微笑着说一句“得到医院里做了检查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不再出声。
人家不知道要做检查啊！人家就是想问一下熟人这些症状到底有哪些可能性，你把以前背过的医书说几句，再安慰两句说“没有什么大问题”不就完了？或者你还殷勤一点，问一问人家需不需要你帮忙挂个号，不是更好？
俞辉在一旁心头火起，只是敢怒不敢言。
罗绛这样一个不通世故的愚蠢肥胖女人，那一身自置的行头，竟早已过十万了。
这真是不公平，在俞辉理想的世界里，凭着自己的机敏，也凭着罗绛的蠢笨，让她给自己洗脚都是要被嫌弃的。
结果同事们还以为自己在吃软饭，可怜的母亲在过世前或许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否则她何必这般勤谨，又何必如此忍耐这个没有心的儿媳妇？
俞辉怜惜母亲，也怜惜自己，他是真的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