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的电话又响了，依旧是工作上的急事，她答应着一会去公司处理，挂电话后看着对面的沈鹿，笑笑：“我得先走了。”沈鹿诚恳地看着她：“好，我们保持联系可以吗晶晶？”晶晶走过去，用力抱了一下沈鹿。沈鹿忽然鼻子一酸，她不习惯真诚的拥抱，僵硬地揽着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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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晶晶接到沈鹿电话时正准备出差去上海参加一个行业会议，她现在是一家跨国医药品牌的中层组长，单身，但不打算结婚，努着劲想拼一个国外总公司的调职机会，熬三年后再回来能连升两级。她现在想通了，爱情和婚姻靠的都是运气，只有攥在手里的成绩和钞票不会辜负自己。

可接到沈鹿的电话后，晶晶丝毫没犹豫，立刻让行政帮她改签了明早的机票，把沈鹿约到公司附近的茶楼。她坐在靠近门口显眼的地方，远远地就认出了踏着高跟鞋袅袅走来的女人，她长发随意挽在脑后，伸直了修长脖颈朝里面看了看。

晶晶朝她挥了挥手，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沈鹿的情形。

那时候她刚换到这家公司，着急入职就随便租了个主卧，没多久房东告诉她次卧租给了一个同龄女孩，可晶晶在家里一直没碰到过她，对她唯一的印象是放在门口的一双球鞋。

晶晶至今还记得那双鞋的样子，是一双很旧的白色帆布鞋，杂牌子，鞋底有修补过的痕迹，白色的鞋面经过反复洗涤已经泛黄了，鞋头磨损得更严重，总之是一双扔出去大概率也不会被回收的鞋。可就是这样一双旧鞋，却配上了不对称的一对彩色鞋带，像是从彩虹里随便抽出几个颜色揉在一起一样，让这双鞋有一种令人感动的勃勃生机。

当时晶晶想，这女孩一定是个野生又坚韧的人，是能够在废墟里开花的人。

真正见到沈鹿是在家附近的十字路口，那天刚下班回家，远远地就看到路口骂骂咧咧的吵起来了，走近发现是两三个男的在推搡着一个女孩子骂。周围也有人劝，但那几个男的说女孩欠了他们很多钱不还，是个老赖。晶晶凑过去看了下，一眼就看到那双彩虹鞋带的旧帆布鞋，目光向上，看到散着长发的女孩垂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晶晶一向是个不怕事的，想去插手帮忙，可那女孩突然扬起下巴，抬起一只胳膊，眼神无比狠厉地瞪着那几个男的，一点也没害怕，语气也清清淡淡的：“要不我卖血吧？不知道值不值点钱。”

行人越来越多，也有说要报警的，那几个外地口音的男的骂了两句就匆匆走了。女孩只是捡起地上的帆布包，把散发掖在耳后，薄薄的肩膀一寸寸缩在黑色大衣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离开了。

晶晶跟妈妈说过这件事，妈妈让她赶快搬家离这种危险隐患远一点，可她却更想接近沈鹿了。大概是留学期间漫画看多了，她觉得沈鹿身上那股原始的生命力很诱人，甚至有点热血，她笃定沈鹿是不甘于现状的，她是能抓住任何机会翻盘的。

所以后来，晶晶从红娘那里知道沈鹿借用自己身份，偷偷跟去跟那个精英 Alex 谈恋爱时，她是不意外的。

她没有追究，没有怨念，反正她对那个棕熊一样的普信男也没什么兴趣，反倒真心觉得他配不上沈鹿。她想告诉沈鹿她值得更好，可沈鹿已经搬走了，也拉黑了她。

没想到短短一年，她们居然在这种情形下见面了。

晶晶看着坐在对面喝茶的女人，举手投足间已经变成了优雅贵妇。目光向下，看到她脚上那双米白色的小羊皮尖头高跟鞋，一尘不染，温柔精致，可那接近十厘米的尖细鞋跟泄露了她骨子里的不自信。

没有女人真的爱穿高跟鞋，她们需要的是被凭空撑起来的势气，来武装自己。

沈鹿看起来明明过得很好，可当她坐下时，脸上却挂着掩饰不掉的疲惫，晶晶并不意外。

“我以为你会泼我一脸茶呢。”沈鹿僵硬笑了笑，有点心虚。

晶晶给她茶杯续上：“我那么小气的吗？”

“对不起，晶晶。你也许不相信，我那时候但凡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去抢你的东西。”

“你过得好吗？”晶晶打断她的话，直直看着她。

沈鹿恍惚了一下，坦然说：“我后来跟他结婚了，闪婚。”

“他对你好吗？”

沈鹿认真想了想：“……不算差吧。”

然后她又苦笑着补充：“我没见过什么好男人，在我认识的男人里，他算是不错的了。”

“哪怕他是个骗子，还不错吗？”

沈鹿这才抬头看向晶晶，从坐下来到现在，她一直不敢看这个曾经对自己足够善意的人。晶晶跟一年前没什么变化，短发，素圈耳环，圆润的一张小脸，只不过没了过去爽朗的笑容，只剩下严肃和冷漠。

是我活该，沈鹿想，她有权利厌恶我。

可即便她厌恶我，甚至被她秋后算账，沈鹿也要来见她，而且必须搞清楚一件事。

沈鹿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道歉的。当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尚飞那个四层独栋门口，从一块巧克力中恢复些神智后，第一个出现在脑中的人是晶晶。因为在这荒诞的故事里，沈鹿唯独觉得对不住的人就是她。除此之外，也只有她能解答自己的疑惑。

“看给你吓的。”晶晶绷不住了，笑起来，“你来找我，难道不是因为你发现那个普信男是假的吗？”

沈鹿看到她笑了，也松弛了些：“你在我搬走的时候就知道了吧？”

晶晶回答：“不，你搬走的时候，我只是从红娘那里知道你去见了那个普信男，不知道他是个冒牌的。”

“那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吧。但我没想到你已经跟他结婚了。”

“怎么知道的？”

“我见到了陈伟浩。”

“陈伟浩？“

“哦，就是真正的 Alex chan.”

晶晶突然来了个工作电话，她就在沈鹿面前接起来，聊了十几分钟后才挂，然后又编辑了个邮件给同事发过去。忙完了之后，她倒了一大杯茶，一口喝干，看到对面的沈鹿已经等不及了，眼睛叽里咕噜在自己身上打转，又不好意思催。

晶晶笑了笑，才讲起她如何见到正牌陈总的。

“是在一个酒吧里，我们合作的一家公关公司年会上。”

这家公关公司也是外资企业，业务范围非常广，合作的都是国内外有名的品牌。那时正赶上圣诞节，他们趁着节日弄了个主题年会，定了工体一家迪斯科风格的酒吧，邀请了几个大金主客户。其中，就有晶晶所在的医药公司。

晶晶是被同事拖着去的，说这是千载难逢的解决单身问题的社交场合了，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各行业的精英翘楚，又没有工作场合的严肃正经，只要是适龄单身看对了眼的脱单概率相当高。果然，主办方走完了年会流程后，大型自由交友活动开始了。

晶晶对脱单没多大兴趣，倒是觉得他们准备的红酒蛮好喝的。两杯酒后有点无聊，便也壮着胆子去搭讪了两个看着顺眼的男嘉宾，一个有主了，一个性取向不清不楚的。也有两三个主动向她示好的，可见她态度懒懒的，都识趣散去了。

最后晶晶瘫在卡座一角，无聊地喝着红酒玩连连看，同事凑过来，指着吧台一个方向说：“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谁呀？”

“尚飞的陈总啊，就是那个把尚飞做成一鞋难求的 Alex chan。”

同事提到陈总她还没对上号，可提到 Alex 时，她一下子清醒了，刚才的酒算是白喝了。

晶晶看向吧台那个雄壮的背影，跟红娘发来的照片对上号了：“他，单身吗？”

“当然啦，我打听过了，单身，未婚，四处征婚找对象呢。”

晶晶冷笑一声，拎起红酒瓶，像是一头要去战斗的母豹一样敏捷地穿过人群，坐在陈总旁边。

“hello”

雄壮的身影半趴在吧台上，像是在看手机，又像是睡着了。

晶晶只好推了推他，假装关心：“还好吗？”

终于有点了动静，缓慢转过头，红胀着脸看了看她：“你好，不好意思我有点喝多了。咱们先加个微信，回头慢慢聊。”

说着他真的亮出微信二维码，晶晶扫了一下， Alex 陈伟浩。过去的相亲简历上只有英文名，她这才知道他叫陈伟浩。

“陈总，还单身呢吗？”

“对啊。”

“也是，能同时满足贤媚乖的女的不多。”

“你怎么知道我的……”陈伟浩费劲地抬着沉重的脑袋，“对不起，咱们之前认识吗？”

晶晶故意大惊小怪：“你把我都忘了呀？”

陈伟浩懵了。

“我啊，我是 crystal 啊，我们之前在婚介中心交换过资料，红娘欢欢姐，记得吗？”

“卧槽。”

陈伟浩收起手机二维码，转头就要跑，被晶晶薅着袖子一把拽了回来。

陈伟浩一脸震惊地看着晶晶，说话依然语无伦次的：“挺有劲儿啊。”

晶晶也不跟他绕弯子了，直奔主题：“红娘欢欢姐说你跟沈鹿见面谈恋爱呢，是不是？”

“不是。”

“不是什么？我问你，见过面没有？恋爱了没有？恋爱了你还在这装单身？你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给沈鹿打电话。”

“哎呀不是我！”陈伟浩迷迷糊糊说了句。

“什么？”

“见面的不是我。”

“那是谁？”

晶晶死死盯着陈伟浩，可他眼睛已经眯在了一起，越来越沉，使劲撑着脑袋，用最后一丝清醒说了一个名字和一句糊里糊涂的话。

他说：“陆星野……

晶晶追问：“陆星野？”

他大着舌头又说：“他俩，他俩绝配。”

然后陈伟浩一头砸在桌面上，一醉不醒，被同事送了回去。

那天晶晶没有加上陈伟浩的微信，倒是清楚地记下了陆星野这个名字，也试图给沈鹿打过电话，想告诉她与她相亲的普信男是个冒牌货，但没打通。没多久工作忙起来，她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今天沈鹿主动联系她。

“陆星野。”晶晶再次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是他吗？”

沈鹿点头。

晶晶咬着牙说：“就是他，应该跟陈伟浩关系很亲近，用陈伟浩的身份来跟你相亲的。”

“而且，”沈鹿神情冷滞，语气平淡求证，“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你，对不对？”

“对，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不然，陈伟浩不会一听说我是 crystal 就跑。”晶晶小心翼翼看了眼沈鹿，又说，“也不会说你俩是绝配。”

沈鹿垂下头，眼皮搭在脚下，细细的脖颈像是要折掉一般弯下来，冷不防笑了下。

绝配。

绝配的意思就是，她和陆星野是一丘之貉，是一路货色，都是动机不纯的骗子。

沈鹿虽然在来的路上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确定了事情原委后还是觉得真他妈荒唐。

陆星野是个骗子，而他也早知道自己也是个骗子了。

晶晶突然升起一阵同情，又责怪起自己，说：“这事说到底也怪我，那时候不该把你的照片发给红娘，他一定是看到你的照片动了心思。”

“不怪你。”沈鹿半天缓过神来，“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陆星野那天，在一家精致的咖啡厅，他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白玫瑰，他看着四下乱窜寻找相亲对象的自己，缓缓站起来露出一个明亮舒朗的笑容，温柔地叫住她。那天下了初春第一场雨，沈鹿内心不安又雀跃，她以为自己终于交了好运，以为终于可以有机会走出泥潭。

可是她当时并不知道，生活的真相是，她从一个泥潭走进另一个泥潭。

这时沈鹿手机亮了一下，她看了一眼信息，没在意。

晶晶的电话又响了，依旧是工作上的急事，她答应着一会去公司处理，挂电话后看着对面的沈鹿，笑笑：“我得先走了。”

沈鹿诚恳地看着她：“好，我们保持联系可以吗晶晶？”

晶晶走过去，用力抱了一下沈鹿。

沈鹿忽然鼻子一酸，她不习惯真诚的拥抱，僵硬地揽着晶晶。

“不管怎么样，别心软。”晶晶一脸正义，“他是个骗子。”

沈鹿马上接了句：“我也是啊。”

沈鹿随后也走出茶楼，打开手机支付宝，交了个电费，然后回复陆星野信息：【电费充好了。】

刚才的信息是陆星野发的，莫名其妙的说家里停电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但相处久了的夫妻都有这种默契，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在这种较劲的时刻都藏着汹涌的情绪。过去遇到停电陆星野也都是摸黑待着，等沈鹿自觉缴费，他才不会主动求助。

沈鹿很清楚，陆星野知道她去过公司了。

他说停电了，其实是抛给沈鹿一个台阶，他姿态高高的坐在台阶顶，让沈鹿走上去耐心主动地与他聊聊。

凭什么？谁又比谁高尚多少。

沈鹿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盲目地在街上走着，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不想回家。

没走多远，陆星野的电话打过来了。

沈鹿接通了电话，但两边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沈鹿坚决不顺着那个台阶上，倔强僵持着。

终于还是对面先说话：“家里来电了。”

沈鹿皱皱眉，也平淡问他：“晚饭吃了吗？”

“喝了牛奶。”

陆星野顿了顿，又问她：“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不回家了。”

说完沈鹿意识到有赌气的情绪，又说：“我要去趟外地。”

“去哪？”

“去……看看凝凝。好久没见了。”

陆星野嗯了一声，却没有挂电话：“那，简历呢？”

沈鹿看了眼包，从郑慧之那拿来的简历文件还在包里。

“我到了机场给你寄过去。”

陆星野先挂了电话。

沈鹿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去机场。